短短十多分钟，陶菲雯再回到套房，敏锐察觉到微妙变化。

    气氛依然低压，但谢可逸跟余辉积极交谈间，明显凭添些许自如，像是相识多年。

    她看在眼里不求甚解，把一碗黑米粥推到杜永柏面前，试图得到提示。

    这位叱咤风投业十余年的大佬，只是手抚肚子，双眼半阖静静旁听，宛若泥塑菩萨。

    “杜总，我没让厨房加糖，这个是糖罐。”陶菲雯轻声提醒。

    杜永柏抬了下眼皮：“我不吃甜的。”

    “杜总戒糖啊？”谢可逸耳聪目明转过头。

    杜永柏笑了笑：“这阵子胃疼。”

    “最近杜总为我们忙前忙后，真的是非常辛苦，完成融资之后，一定要好好感谢杜总！”

    从昨天到现在，情绪大起大落，余辉难以自禁感慨地叹了口气，真心实意表达感谢。

    谢可逸笑说，那我们可得把这轮融资做的漂漂亮亮，不辜负杜总用心良苦。

    余辉当即点头赞同，正是杜总尽心竭力，我们才能坐在这里，有深源领投镇场子，这轮融资稳稳的！

    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，陶菲雯琢磨出点个中意味，不动声色看向旁边。

    杜永柏默默抬起手，从肚子挪到胃部，好像是真胃疼了。

    “刚刚你们来之前，我跟陶总简单聊了财务数据，再加上昨天在公司实地看到的东西，这轮融资5亿美元估值，是比较合理的。”

    稍稍舒缓一下状态，谢可逸重新绕回正题。

    杜永柏转瞬睁开眼睛，也不胃疼了，余光紧紧瞄着余辉。

    只见他收敛神情，绷着张脸认真倾听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陶菲雯同样如此，提起口气，一颗心悬的老高。

    “我还是那句话，人和事儿对了，一时的技术难点只是短期波动。”

    谢可逸逐一扫过面前三人，把目光停在余辉身上：“深源这轮领投3000万，按照4.5亿估值进。”

    “估值低了，会拖累长期战略发展。深源永远不会为了压价入场，损害被投项目的根基！”

    谢可逸语调沉稳有力，明明白白表达态度。

    余辉张开嘴巴失神，脸色发涨通红，陶菲雯愕然瞪大眼睛，松开手中皱巴巴攥成一团的餐巾纸。

    杜永柏猛地长舒口气，一双透着精明的眼神，流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欣赏。

    圈内流传的所谓投资人代际，第三代中佼佼者，源译曹阳是标准硅谷理论，注重项目技术优势。

    真致方知非看人，那是基于家世背景，有位开创国内风投业的爹，自然肆意发挥自身优势，投资出手以人际关系网为主。

    清湖谢可逸也是看人的。

    能活蹦乱跳走到今天，闯出名声自立门户。市场上因此早有风传——他是第三代新锐中，真正还有‘江湖气’的投资人。

    在今天之前，杜永柏没看出所以然，更无所谓这种头衔标签。

    但此时此刻，他发自肺腑感慨：“我每年接触上百位年轻投资人，谢总最能让我体会到，我这代人年轻时候的样子！”

    “创业维艰嘛。”谢可逸全盘接受评价。

    “怪不得杨总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杜永柏意味深长，转而对余辉说：“余总，地平能引入谢总，是幸事。”

    他当年读个清华物理核能、机械工程双本科，毕业直接进三星分公司当采购经理，工作两年跳到联想子公司当副总。

    那个野蛮生长的时代，遍地是机遇，投资只要看准人，钱砸下去一定能听到回响，才形成抽象标签——江湖气！

    现如今时代不同，投资赛道越来越细分，技术专业壁垒大于一切。

    由此又形成投资人代际的说法。

    看准人下重注的路子玩不转了，熊晓鸽那些老先生只剩传说，所以跨越代际的沈楠鹏，才是风投之王。

    谢可逸更是异类，草根出身，投资看人。

    也许他会是国内，最后一位有‘江湖气’的投资人，因为其他有江湖气的，闯出名头之前就赔死了……

    厉害，就厉害在这里，敢豪赌敢赢大的！

    当然了，杜永柏抢过话头，最主要是真怕余辉一激动，脱口而出自降估值到3.5亿！

    就算他没脑抽，这会儿眼神已经不对劲了，跟他妈吕布看见了董卓似的。

    4.5亿估值3000万美元，绝对的支持与信任，远胜于赤兔，人生之幸。

    余辉用力吸了下鼻子：“谢总，杜总说地平能引入你是幸事，我觉得这份机缘，来迟了两年！”

    “但未来很长久，我想十年后，我还是地平科技的股东。”

    谢可逸信心十足。

    利用芯片高温宕机压投资估值，只是表象动作，内在核心是——董事席位。

    有未来记忆傍身，地平科技的发展方向无比清晰，该规避哪些试错成本，可以踩准哪些节点……

    但这家公司，截至目前已经5亿美元估值了，投资阵容从高瓴、红杉，覆盖到上气、英特尔。

    很多时候，正确不代表就对，医生劝每一位烟民吸烟有害健康，烟草行业每年纳税万亿。

    谢可逸首先得做到，能把话说进余辉心里，董事席位才有用。

    如今看起来，想必能整几句了。

    至于估值，4.5亿可以了，再低就不好管英特尔要5亿估值了。

    估值越低，融资让渡的股份就越多，融到的钱就越少，连锁反应会带崩整个发展节奏。

    谢可逸今年27岁，盛创项目只是热热手。

    未来记忆到十年后，而他想把目光看到二十年、三十年后。

    “三年五载对我来说，都是短期浮盈波动！”

    谢可逸嘴角噙起笑意。

    自傲且自信，少年意气不外如是，陶菲雯目不转睛地看着，余辉在一旁连连点着头。

    杜永柏又开始胃疼，太能扇呼了！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一直聊到中午，几人前往地平科技。

    嘴上说的再好，芯片高温宕机，后续一定要调整，详实尽调内容和投资条款必不可少。

    再次走进实验室，无需接待介绍。

    谢可逸当先走在前头，余辉陪在旁边，自顾自四处查看。

    大块白板上的流片排期，按部就班推进，技术负责人黄晨正在带人开会，讨论流片技术。

    “台积电的‘智能驾驶服务包’纯割韭菜，常规流片良品率完全能达标，没必要额外买服务包。”

    他烦躁的敲击马克笔，跟围坐的工程师团队讨论。

    谢可逸旁听几句，插话释放友善：“要是有效提高良品率，服务包该买就买，这个钱……深源可以酌情赞助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懂就别瞎指挥，加服务包调试就得调整排期。台积电流片的良品率，有行业保障的！”

    黄晨甩了下黏在额头的发丝：“你当然不心疼研发费，但技术冗余不是靠砸钱堆的。”

    “但我心疼投出去的钱打水漂。”谢可逸冷脸。

    昨天为了看测试，今天这下是真有火气了。

    不等余辉打圆场，黄晨嗤笑一声：“反正烧的不是你的血汗钱，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烧的就是我的钱！”

    谢可逸抬高语调打断：“我不懂技术，但我懂金融。流片之后，我必须看到服务包的专项发票！”

    “好的，谢总，我们马去协调。”陶菲雯连忙打圆场。

    黄晨蹭的站起来：“不是，你个做金融的耀武扬威什么啊，高温报警是极端测试的偶发情况！不懂技术别跟我找茬。”

    “黄总，有话好好说，不要冲动。”余辉上前两步拦着他。

    谢可逸伸手隔空虚指：“我还他妈就跟你找茬了，你要是能自研出服务包的专项验收报告，我照价给你打钱！”

    “老余，你别拉我，我就不惯他毛病！”

    “黄晨！你别这样，别这样，谢总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杜总，你松开我，老余你让他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老余，你到底哪头的……我不走，这是我的实验室……陶菲雯，你让开，他是男人就别躲你身后……你们俩今天怎么回事……”

    黄晨像条泥鳅似的来回蹦窜，被同事们连推带架弄出实验室，气的直嚷嚷，余辉嘴里一遍遍劝说别这样。

    有陶菲雯挡着，谢可逸不好动手，只能把眼睛瞪到最大，和他怒目而视。